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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記:似曾相識的幾種人

《跨時》按:在馬克思主義的力量薄弱,社會主義革命仍然可以被視為遙不可及的當下,資本主義危機的現實,既迫使不少小資產階級讀書人修正自己此前的各種小市民的庸俗觀點,同時也容許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借用各種面目全非的「馬克思主義」,維護小市民的庸俗「核心價值」。舉一些例子:有人宣稱「社會主義就是最徹底的民主主義」;有人宣稱共產主義社會是小確幸的「小社會聯邦」;也有人扭曲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內容、用以迴避他們作為號稱「左翼」反對真實存在的帝國主義的義務;有人宣稱所有發展都是資本主義發展、把科技進步同工人階級的解放事業對立起來;也有人宣稱問題不在於資本主義制度、而在於勞動本身,據說只要拋棄勞動、改宗他們「非異化的」文青思想,就可以得到「解放」——當然,你必先拋棄私心,為他們的良心小生意奉獻無償勞動。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當然,這一切都有「先例可循」。方成君的這篇文章,為我們提供了了解這些人的一些重要線索。


蒲魯東

皮埃爾-約瑟夫·蒲魯東(Pierre-Joseph Proudhon)(1809-1865)「互助主義」、無政府主義的奠基人。

蒲魯東的主要觀點有:①人類歷史是永恆觀念的歷史,永恆觀念由少數「社會英雄」所創造,群眾不過是永恆觀念完成自我發展的工具;②反對社會化大生產、維護生產資料私有制,以小私有制的普遍化代替資本主義所有制,建立一個人人都是小老闆的「互助社會」;③通過個人所有制改良資本主義社會。例如:勞動人民合股成立「人民銀行」提供無息信貸、建立合作社和小作坊;④反對工人階級進行政治鬥爭和進行革命;⑤否定工人政黨,以小生產者相互建立契約的方式、建立「互助」的無政府「聯邦」,取代國家。

蒲魯東派在19世紀40年代至60年代期間,曾經在法國、西班牙、比利時、瑞士、意大利的工人運動中,有較大的勢力和影響。在第一國際內部,蒲魯東派同以馬克思、恩格斯為首的共產主義勢力,進行了激烈的鬥爭。1867年在布魯塞爾舉行的第一國際三大通過關於生產資料公有化的決議,標誌著蒲魯東派的式微。

1871年巴黎公社革命期間,蒲魯東派在公社政府內有多名代表,他們反對沒收法蘭西銀行,這是導致公社失敗的一個重要因素。巴黎公社失敗後,蒲魯東派急速走向沒落,只有部分自稱「社會主義者」的資產階級激進派,仍然以蒲魯東作為自己的始祖。

一:蒲魯東

「蒲魯東是天生地傾向於辯證法的。但是他從來也不懂得真正科學的辯證法,所以他陷入了詭辯的泥坑。實際上這是和他的小資產階級觀點有聯繫的。小資產者像歷史學家勞麥一樣,是由『一方面』和『另一方面』構成的。他在自己的經濟利益上是如此,因而在自己的政治上、在自己的宗教觀點、科學觀點和藝術觀點上也是如此。他在自己的道德上是如此,in everything(在一切事情上)都是如此。他是活生生的矛盾。如果他同時還像蒲魯東一樣是個有才智的人,那麼他很快就會學會玩弄他本身的矛盾,並且根據具體情況把這些矛盾變成出人意外的、大吹大擂的、時而醜惡、時而輝煌的怪論。科學上的招搖撞騙和政治上的投機,都是和這種觀點分不開的。對這種人來說,只有一種動力,那就是虛榮心,像一切愛虛榮的人一樣,他們所關心的只是眼前的成功、一時的風頭。」

——馬克思〈論蒲魯東〉

有一種知識份子, 對於他們來說,歷史和現實政治,是眾多的「學術興趣」的其中一種,以致於他們總在主義和主義之間搖擺,有時以一派自居,當發現另一種論述引起其「興趣」,在思辨上有其「合理性」,一夜之間就變成另一派的忠實支持者。他們意識不到政治派別和立場的自我宣稱是一種政治承擔,不認為以主義者自居是一種政治責任。對他們來說,歷史和政治從來不是他們關心的東西,他們著重的是自己抽象的、在頭殼裡的「知性活動」;是自己身為知識份子的身份和地位;也許還有他們身為「知識份子」的虛榮。

主義者用生命去捍衛主義;裝腔作勢者卻用主義抬高自己。主義之於一種知識份子,像「有意思」的角色扮演。他們內裡的觀點,並不等同於他們所宣稱的。他們居高臨下,在思維中而不是在歷史中尋找「可能性」,意圖在理論上調和存在於歷史和現實中的矛盾。但階級鬥爭不是在思維中而是在現實中發生的。他們「口頭革命;實質調和」的舉止,暴露了他們的真實企圖。

自稱主義者而否定歷史曾經發生過的和現在進行中的革命,宣佈這些革命是「歷史的悲劇」、宣稱當時「沒有條件」實行革命,甚至在現實之中支持反革命,最終說明了他們不是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布爾什維克,而是小資產階級民族主義的孟什維克。

司徒盧威

彼得·司徒盧威(英譯:Pyotr Struve)(1870-1944)

俄國資產階級自由派的首領之一。在19世紀90年代末的數年期間,是「合法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一度加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司徒盧威在20世紀初成為資產階級自由派,成為立憲民主黨之中的右翼的領袖之一。一戰期間,司徒盧威支持沙俄的擴張政策。十月革命後,先後參加鄧尼金和弗蘭格爾的白衛偽政權,反對蘇維埃政權,最後流亡法國、客死巴黎。

「合法馬克思主義」反對革命馬克思主義,同時反對沙皇專制制度,主張資產階級民主制,批評主張「農民社會主義」的民粹主義;「合法馬克思主義」美化資本主義制度,片面地宣稱資本主義是文明和進步的泉源,論證資本主義的必然性,反對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

在1895-96年沙俄當局抓捕革命馬克思主義派的主要領袖之後,和20世紀初年之間的短短幾年之內,以司徒盧威為首的「合法馬克思主義」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集團,一度成為俄國流行的「馬克思主義」的代表。

在那幾年期間,司徒盧威集團的主要興趣,在於利用馬克思主義的一些論斷,「證成」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民主制)在俄國的必然性。他們從來沒有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的、階級的內容。

在哲學上,「合法馬克思主義者」反對唯物辯證法,主張新康德主義。他們認為歷史唯物主義和唯物主義哲學沒有必然的關係,主張用「道德證成社會主義」。

在政治上,「合法馬克思主義」主張,因為俄國缺乏社會主義的物質條件,反對沙皇專制的鬥爭,只能是爭取資產階級民主制的鬥爭。也因此,工人政黨不但不應該反對資產階級自由派,還應該接受後者的領導「爭取民主」。

「合法馬克思主義」塑造了一種為資產階級度身訂造的、「淨化」了的「馬克思主義」:以馬爾薩斯主義取代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以新康德主義取代了歷史唯物主義,以階級合作取代了階級鬥爭,以社會改良取代了社會革命,以資產階級的民族自由主義取代了工人階級的國際社會主義——它比德國的伯恩斯坦,更早的提出了「修正主義」的核心內容,同時也是孟什維克和斯大林主義的「先聲」。

「合法馬克思主義」在20世紀初年瓦解後,主要成員紛紛成為資產階級自由派,更有部分成為宗教的辯護士。類似「合法馬克思主義」的各種「左翼」思潮,直到今天,還是學院內外左傾讀書人的典型現象——在資本主義危機和階級鬥爭激化的間隙之中,「馬克思主義」往往成為小資讀書人的一種「時尚」,但當激烈的階級鬥爭來臨,他們本來只想改良、完善的資本主義制度,遭到了實際的革命威脅之時,他們多數會「轉向」、成為最堅定的保守派。

二:司徒盧威

「我們不必花許多時間來分析這種拙劣的理論。司徒盧威的《評述》一書是在1894年出版的,20年來,俄國社會民主黨人已經非常熟悉有教養的俄國資產者的這種『手法』,熟悉他們怎樣披著清除了革命性的『馬克思主義』的外衣來貫徹自己的觀點和願望。最近的事態特別明顯地表明,司徒盧威主義不僅是俄國的而且也是國際的資產階級理論家的一種意圖,他們妄想『用溫和的手段』殺死馬克思主義,用擁抱,用仿佛承認馬克思主義中除了『煽動性的』、『蠱惑性的』、『布朗基式空想主義的』方面以外的『一切』『真正科學的』方面和成分這種手段來殺死馬克思主義。換句話說,採取馬克思主義中為自由派資產階級所能接受的一切東西,直到爭取改良的鬥爭,直到階級鬥爭(不要無產階級專政),直到『籠統』承認『社會主義的理想』,承認資本主義要被一種『新制度』所代替,而『唯獨』拋棄馬克思主義的活的靈魂,『唯獨』拋棄它的革命性。」

——列寧《第二國際的破產》

這種人當中,有一些人努力避開原典。據說,主義者不應該閱讀原典,因為他們「不合時宜」———但既然認為原典裡頭的都不合時宜,哪又為什麼要自稱主義者呢?

另一些人努力閱讀原典。但這些人不過是書呆子,他們在雲端中看書,歷史和現實仍然不是他們所關心的範圍。他們用雲端的角度了解書中的內容,或以某種「有意思的」學術理論硬塞到革命理論當中。馬克思主義成為了司徒盧威主義。他們「承認」馬克思主義,以至於承認自己是馬克思主義者,但這種「馬克思主義」是閹割了的馬克思主義,革命理論成為了純學術的玩意。

書呆子反辯證法地看辯證法,把與動態的歷史和現實實踐相關連的革命理論,看成靜態的、抽象的純理論,於是辯證法由方法變成僵化的教條,從而變成了孟什維克的詭辯和怪論。這有時是有意識的行為,是要把馬克思主義去掉革命的部份,去掉歷史實踐的部份,去掉列寧——從而使馬克思主義成為符合資本主義、符合學院、符合這種人的「知性需求」的合法馬克思主義

柏林青年黑格爾派「自由人」小組

圖為恩格斯創作的,描繪柏林青年黑格爾派「自由人」小組主要成員的諷刺漫畫。

「青年黑格爾派」,又稱「黑格爾左派」,是19世紀30至40年代初德國資產階級自由派的思想代表。主要代表人物有施特勞斯(David Strauss)、鮑威爾(Bruno Bauer)和施蒂納(Max Stirner)。

在政治上,「青年黑格爾派」反對封建等級制度、鼓吹資產階級民主改革,主張政教分離、個性解放,對宗教進行猛烈批判、質疑《聖經》為杜撰,曾有一定的進步作用。但他們流於抽象的激烈言論,對於現實的政治活動,並沒有任何具體的綱領,也更加沒有任何組織的打算,而且在哲學上鄙視群眾,將自己的政治藍圖寄託在「理性」的「社會精英」之上。

在哲學上,他們宣稱自己「超過」了黑格爾,將其哲學中的「自我意識」取代了「絕對觀念」,把「自我意識」神化、說成是凌駕現實和個人的主體。無限的「自我意識」及其展開的「批判」,據說就是歷史的創造者,主宰庸眾的力量——他們自己就是這種精神和批判的化身。

青年黑格爾派根據他們自創的這套邏輯,宣佈人的任務不是認識和改造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推翻反動的社會制度,而是成為他們的信徒、由此「擺脫錯誤思想的統治」,得到精神上的真正的解放。他們最終拋棄了形式上的激進主義,潛心於抽象的哲學爭論。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參加過青年黑格爾派的活動,後來在《神聖家族》和《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對該派的觀點進行了徹底的清算,由此勾勒出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方法和立場。

三:「絕對精神」的使徒們

「首先、他宣布批判是絕對精神,而他自己是批判。批判的因素被排斥於群眾之外,同樣,群眾的因素也被排斥於批判之外。所以批判認為自己並不是通過群眾體現出來,而僅僅是通過一小撮傑出人物即鮑威爾先生及其門徒體現出來的。

「接著布魯諾先生又取消了黑格爾的另一種不徹底性:如果說黑格爾精神只是post festum(事後)在幻想中創造歷史,那末,鮑威爾先生則和他以外的其它群眾相反,他是有意識地在扮演世界精神的角色;他現在就已經戲劇性地對待這批群眾,而且在深思熟慮之後卻故意發明歷史和實現歷史。

「一方面是群眾,他們是消極的、精神空虛的、非歷史的、物質的歷史因素;另一方面是精神、批判、布魯諾先生及其伙伴,他們是積極的因素,一切歷史行動都是由這種因素產生的。改造社會的事業被歸結為批判的批判的大腦活動。」

——馬克思、恩格斯《神聖家族》

 

他們自認為他們的「批判」就是歷史的動力,他們高高在上,而「群眾」是一群白痴。他們不是炫耀自己的「知性才能」,就是以通俗化為名把自己庸俗化。把群眾(在想像上)白痴化的結局是把自己(在現實上)白痴化。

考茨基

卡爾·考茨基(Karl Kautsky)(1854-1938)

恩格斯死後至一戰爆發期間,第二國際的主要理論家和領袖。一戰期間,先後作為德國社民黨「中派」和獨立黨的領袖,極力將工人階級對帝國主義戰爭的不滿和反抗,限制在資產階級體制的範圍之內、抵制革命。戰後大力反對俄國十月革命及其在歐洲引發的革命浪潮,反對共產國際,成為資本帝國主義公開的辯護士。

「考茨基主義」以馬克思主義和國際主義的詞句為包裝,有系統的歪曲、篡改和攻擊革命馬克思主義,推崇資產階級民主制和改良主義。在哲學上,考茨基以折衷主義和庸俗進化論,冒充唯物辯證法;在經濟上,考茨基否認壟斷金融資本主義發展成帝國主義及其危機的必然性,主張帝國主義列強可以共存、融合的「超帝國主義論」;在政治上,考茨基宣稱資產階級民主制是沒有階級性質的「純粹民主」,主張通過議會道路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反對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

今天大多數的「左翼」(包括各種號稱馬克思主義者),實際上都是考茨基主義者——他們宣稱通過資產階級普選議會進行各種社會立法,緩和資本主義的社會矛盾,即維護資產階級統治的改良措施,就是「社會公義」(「社會主義」對這些人來說,已經「太左」了)

四:考茨基,和社民派們

「資產階級不得不說假話,把(資產階級的)民主共和制說成『全民政權』或一般民主和純粹民主;但實際上,這種民主共和制是資產階級專政,是剝削者對勞動群眾的專政。謝德曼和考茨基之流,奧斯特爾利茨和倫納之流(可惜現在弗裡德裡希‧阿德勒也在幫他們的忙)支持這種謊言、這種假話。馬克思主義者、共產主義者則揭穿這種假話,直接而公開地向工人和勞動群眾說明真相:民主共和制、立憲會議、全民選舉等等實際上是資產階級專政;要把勞動從資本的壓迫下解放出來,除了用無產階級專政代替這種專政以外,沒有別的道路可走。只有無產階級專政才能使人類擺脫資本的壓迫,擺脫資產階級民主即富人的民主的騙局、虛假和偽善,才能實行窮人的民主,使工人和貧農事實上享受到民主的好處,而現在(即使在最民主的--資產階級的--共和制度下)絕大多數勞動者事實上是享受不到民主的好處的。」

——列寧〈論「民主」與專政〉

主義者用綱領決定立場,投機者用立場決定綱領。在某種「左翼」眼中,資產階級統治之下的選舉「民主」,是純粹的民主,是跨階級的民主,所以爭取資產階級的「民主」總是好的,哪怕美帝就是「運動」的終極領袖。他們故意說,中國是獨裁的帝國主義國家,所以我們要爭取民主人權自由。但這恰巧證明了他們的偽善:就算中國是帝國主義國家,那應該主張的,就是推翻帝國主義、實行無產階級專政;而決不是以資產階級的「全民民主」去為統治階級「整容」、甚至幫助現實存在的全世界最強大的帝國主義在中國扶植殖民傀儡。

他們進一步說,由於「中帝」「壓迫」香港比美國壓迫香港更強更大更嚴重,所以與美援團體同流是沒有問題的,首要敵人是「中帝」。但這些人永遠不會清楚了解這個世界的政治經濟現狀,也不會了解中國大陸和香港的政治經濟關係。他們有意無意地忽略美國在全世界進行的反革命活動;他們對美國的全球電訊網絡監控視而不見,卻只埋怨中國的防火長城;他們樂於無視在全世界有幾百個軍事基地、以金融榨取綁架全世界的美帝,卻很有趣的「論證」「一帶一路」就是帝國主義。這說到底就是:逢中必反,無共不「匪」。至於美帝呢?——「你反對民主自由麼?你是不是要在客觀上支持中共?」你懂的。

五:社會主義沒有「資產階級道路」

「我們並不苛求馬克思或馬克思主義者知道走向社會主義的道路上的一切具體情況。這是痴想。我們只知道這條道路的方向,我們只知道引導走這條道路的是什麼樣的階級力量;至於在實踐中具體如何走,那只能在千百萬人開始行動以後由千百萬人的經驗來表明。」

——列寧〈政論家扎記——農民和工人〉

馬克思主義者沒有關於未來社會的具體藍圖。實踐可以試驗如何走下去,實踐也可以化作歷史成為借鑑。歷史表明,與資產階級合作,就只有死路一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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