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跨時》

倒在街角的蛇–我與蛇羹店老闆對談

文/石七刀

觀塘是個奇特的地方。

我背向地鐵站旁那個大型商場,逕自往前方的舊區走去。經過的,都是至少有四五十年歷史的舊舖。在它們旁邊,間中的幾間連鎖店舖顯得十分突兀。我的目的地是觀塘往落馬洲小巴的總站。從輔仁街拐進仁信里,帳篷把街燈擋著,小巴站就是一片昏黑。站旁的店舖,大多都拉下了閘,唯獨一間。

那是一間蛇羹舖,老闆一頭白髮,叼著煙,跟一個在付錢的客人聊天。我走到一個室外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小碗蛇羹。我看了一眼「現貨」,微微「哇」了一聲。原因只是這店舖奉送蛇湯。老闆似乎聽到我的微呼,繼續叼著他的煙,用十分市井的口吻說:「廿六蚊,送埋湯,你話係咪抵喇!」言語間似乎略帶晦氣。但夜深肚空之際,我也沒深究太多。

那是我第一次在那裡吃蛇羹,比一般蛇羹更稠些。我吃的蛇羹,大多都是切條的,但在這裡吃的,卻是切片的。這樣吃下去更有質感。再加上我很喜歡的「扑扑脆」,口感便再添一個層次。蛇肉沒甚脂肪,做蛇羹的話,要用雞肉或瘦肉調味。吃下去,便發現了第一塊雞肉。很多蛇羹店舖在蛇羹加入過多的雞肉或瘦肉,如此一來便沒有了蛇的鮮味,但這一碗,比例上剛好,吃完不太會覺口渴,似乎沒用什麼味精,鮮味卻調得不錯。

原本,以一篇食評而言,應該繼續把蛇羹和蛇湯的味道口感香味都寫一遍。不過,令我注意這間店的原因,並不只是蛇羹的味道。最重要的原因,是這間店快要結業了。

老闆依舊抽著煙。在我付錢的時候,不時向我發牢騷:「多謝廿六吖,唉你睇吓,咁抵嘅蛇羹,去邊度搵吖!不過算啦,遲吓搬架喇!」我追問他搬到哪裡,他只說:「搬番屋企囉,仲有邊度可以搬呀?」那就是結業的意思吧。

這時我隔壁的小巴還沒有到,我索性多買一罐黑啤,跟他對飲著聊天。再付錢的時候我問他結業的原因。原因也挺多,遠因是貴租、來貨價高和工資高。他這間店在營業多年,租金一直上升,物價和工資高企,令他一直沒有什麼盈利。碰巧市區重建,會把那邊改建成商場,於是老闆索性把店舖結業,不再找地方搬遷。那就是說,他將會無產階級化了。

他這時候遞給我一根煙,是Mild Seven Sky Blue。我瞥到他的煙盒不像是香港買的。如今煙價高昂,這也難怪。在兩人吞雲吐霧之間,他又繼續怨道:「你睇吓個曾蔭權,官商勾結,搞到我哋呢啲小市民咪冇啖好食囉!希望呢,梁振英上台會好啲啦!」我說:「政府換班子都解決唔到咩問題架喎!啲政策咪又係幫住啲大財團,搶哂你哋啲飯碗!」他喝了一口黑啤,回道:「咁又唔好咁講,做人唔可以咁自私架嘛,吓話?」我問他有什麼打算,他說:「咩有乜打算啫?我都夠努力架啦,冇辦法啦!」

跟他聊著聊著,旁邊不時有十來歲的年輕男女走來付錢或點菜。老闆說,他們都是熟客,從小就光顧他的店。我忽然想起我小時候在家附近光顧過的小店,很多都已結業。當小資成了無產者,也就是,說階級矛盾日漸加深,社會問題日益嚴重了。

向他道別以後,上了車,不斷細想他的情況。在聽他說著的時候,無力感不斷作崇。我想,所謂推翻資本主義,真是漫長的路。但正因為如此,我更沒有後退的理由。

小巴開車了,前行,左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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